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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铁打铁

唐河汇集恒山诸峰水,出千佛岭南40里时,蚂蚁河自西擦二龙山脚冲向鹿鸣山,打个回旋汇入唐河,鹿鸣山与二龙山遥遥相蹲伏,护佑着王庄堡城。现在除南北两瓮城外,城墙保存完整,南北两城门洞沟通着堡里堡外。

街南北长一里许。巷道燕翅展开,大巷口都有单位,单位建筑场面大,气派。爹说,里面尽公家人。我进入这些建筑,会莫名害怕,出建筑,害怕立马消失;在街上见了公家人,还害怕。我一见公安特派员曹步海就跑,我给自己打气:我没犯法,怕曹步海啥!爹说,这还了得!带你到熟悉熟悉单位氛围,融入就不害怕了。来来去去间,我更懦弱了。我成了公家人,融入单位文化,方觉儿时的胆怯真是好笑,但在公众场合不善于表达自己思想的积习难以根除。

铁匠铺在供销社北巷与街垂足处,向阳拐弯儿处垒一砖高烧火台,靠墙立风箱,风箱与烧火台间砌堵矮墙,阻止火烤及溅起的火星灼伤风箱。

铁匠铺前栽两榆木桩,桩上架铁管,像单杠,是铁匠铺的天然招牌。捣蛋鬼们像蜘蛛吊网吊着铁管晃悠,桩顶蹴着鸟儿,歪头打量他们,间或“啁啾”,嘲笑他们笨拙;也像鼓励:用劲拉啊。

我跟大人去小镇赶集,买小人书时,听到“噗——噔”打铁声,心就痒痒。买好书,飞跑到铁匠铺看打铁。

黑眉冷脸的精瘦后生坐木杌上拉风箱,风呼呼吹,炭火熊熊烧,火炭埋着的铁块上扣陶片,铁块与陶片像要化成水了。铁匠师傅胸前系着黑皮围裙布满火星溅烧的小洞,好像他的脸也布满了小洞。师傅蹲坐木杌,操火钳揭陶片捣捣铁块,软红的铁块抖落碎屑。我情不自禁抖身,感到身上皮屑纷飞,恶心事也啪啦啦抖落一地。师傅翻铁块盖好陶片,掏烟袋捏出纸条,支开纸条承了烟丝,三卷两卷卷成烟,钳夹红炭凑嘴点着烟,眯眼睛长长吐烟。我恍惚看到烟滑喉咙冲到五脏六腑,待检验各器官后,才顺喉咙呼出。我长呼口气,胆怯像晨起嘴里腐臭气呼出。料炭被烧得噼啪噼啪喊疼,我却感到痛快。

师傅脚下两个三角耳铁砧子,一个平顶,另一个半球顶,三角耳悬空中,像飞檐铁嘴;还有个铁砧镶在比风箱高的树墩里,像青蛙蹲伏在墨绿荷叶上。师傅吸罢烟,咳嗽几声清清嗓子,火钳揭起陶片,夹出铁块放树墩铁砧上,右手执小锤敲敲三角耳,叮儿——叮儿,后生抄八磅铁锤砸向红铁块,噗,我心头疼了下。徒弟锤击频率受师傅小锤声调节。师傅铁锤在铁上噔的砸一下,我心噔的被击一下,疼。一时间“噔——噗”“噔——噗”声随火屑溅起,我的心也渐渐坚硬。孩子们后退,争论起后生为什么抿嘴。

“怕火屑溅进嘴。”

“憋气。憋住气才有劲。”

“嫌他爹不给娶媳妇儿。”大明说。大明常常对着女孩喊:十一十二,赛个指头。十四十五,稀怂一股。十七十八,屌毛乱奓。家教不让我学说坏话,从内心抵制他的言行,但觉得这话有趣。小铁匠眼风扫过来,我感到冷风像刀刃划过膝盖关节缝,打了个寒颤。孩子们噤了声。我心底却升起快感。小铁匠凌厉的眼神唤起我心底久违的硬气。遇见公家人,我不再心跳了,不再逃跑了,偶尔还仔细观察他们的言行举动,偷偷模仿。

锤子锻打铁块,由通红变暗红再变铁青,师傅“叮儿——叮儿——”敲敲砧耳,小铁匠收锤闷头坐木杌上拉风箱。坚硬的风顶得火焰腾起,我的心也腾起熊熊火焰,在胸膛冲荡,像要烧毁胸膛,我想砸乱什么,看大明得意洋洋,我脚尖踢起块石头飞砸大明。我的心突地一跳,旋即被炽热烫了一下,心底升起的“对不起”已被嘴里的“让你瞎说”置换。大明掉过头,满脸怒气倏地变成微笑。这家伙平时横冲直撞,今儿怎了?我压着蹦跳的心瞪他,“谁让你瞎说来?”他身子低矮下去,低矮下去。我这样硬气过?炽热火焰中,铁块软软的像酷夏的狗耷拉着的舌头。我就是这软铁?我何时丢失了硬气!

几个人围过来。“嵇师傅歇歇哇。”师傅皴黑的脸舒展开,“来了?”

“要开镰了。采买些农具。”

师傅用火钳夹出火堆中的炭渣,往一块拢拢炭火,把铁块放好盖好陶片,拉起脖上搭的毛巾擦擦脸,端起脚边大罐头瓶灌一气水,手背擦擦嘴,起身从屋里提溜出一串镰刀头镢头四股叉驴掌什么的,往地上一放,来人圪蹴着挑起来。

“一个工分值一毛钱呢。”

“哪能比得老哥的铁锤?你是镇四大艺人之首啊。”